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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九章 同人作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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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九章同人作家

沐佛會的餘韻第二日仍未散去,街巷間遍地殘花,縈在霧氣中有如仙人尊駕降臨,天女散花百鳥清鳴的殘象飄浮不盡。

宋雲書剛踏著朝暉進了巷口的一間名為“點墨”的書鋪,掌櫃娘子就迎了上來。

不過這掌櫃娘子頗為拘謹,挽婦人發髻,淡掃蛾眉,眼中含愁,鬢邊別一枝白花,瞧著竟是還在孝期的模樣,開口說話亦是輕聲細語。

“您是想看點什麽?”

這句話說完,她大抵又覺得太幹巴,緊湊湊地補上一句:“咱們這兒書和書具樣樣都是有的,不知道您是給自己添置呢?還是要作贈禮的?”

掌櫃娘子勉力笑得和善,但看起來到底是不大嫻熟。

宋雲書心下思忖,面上只輕柔笑道:“我四處看看就是了,您不必顧著我,若有合心意的我來找您結賬。”

總不能直說她是來考察對家產品的。

“好、好。”掌櫃娘子也隱隱松了口氣,果然不跟著了。

會稽繁華開明,擁有制書令的商家也更多,因而競爭頗大,點墨軒在其中不出挑,店面不大,品類不多,基本上只有最尋常的幾樣書墨筆硯,勝在物美價廉。

軒內裝潢也尋常,整個看起來就是平平無奇,但也足以讓主家衣食不愁。

宋雲書挑挑揀揀了一番,倒是挑揀出了幾卷新出的話本——說來,用造價偏高的竹簡來記述兒女情長的話本,還真是蠻奢侈的。

鋪子裏暫且沒別的客,掌櫃娘子也就倚在窗邊呆站著,待發覺宋雲書捧著竹簡看了好一會兒,她略顯躊躇,到底是硬著頭皮走了上來,奉上小心翼翼的笑容。

“女郎您眼光可真好,這是新進的話本,僅剩這最後一套了。”

不過是商家千篇一律的話術。

但宋雲書還是柔和了眉眼,饒有興趣地應:“我從未見過這樣的話本。”

掌櫃娘子一楞,要給她解釋,眼中卻先顯出了淡淡的羞赧:“女郎可是覺著……寫得不好?我們這兒還有別的,您再看看別的罷!”

她匆匆地從博古架上抱了另幾只竹簡,一一給她介紹:“這個是《胭脂記》,是咱們這兒賣得最好的;這個是《松鶴奇譚》,是講志怪異事的……”

宋雲書好脾氣地聽她數完,才笑著搖頭:“我還是喜歡手裏這個。”

她手裏的竹簡是《踏謠娘新撰》的第一卷。

看起來才做好不過幾日,竹簡不過泛黃,字跡也十分清晰,短短幾句話就引人入勝,講的是典故《踏謠娘》中蘇郎中之妻經歷家暴慘死後,化作厲鬼回去索命的故事。

基本上已經脫離《踏謠娘》中本來的故事,用二十一世紀的話來說,這是一本續寫的爽文同人故事,並且邏輯縝密、文筆極好。

掌櫃娘子知道是自己誤會了,登時臉上發紅,但神情卻輕松下來:“剛才我還以為您說未見過……是覺得太過驚世駭俗。”

“是有些驚世駭俗,但我很喜歡。”宋雲書莞爾,將竹簡放到她的手中,“我是當真沒見過用竹簡刻話本的,所以驚訝。”

話本通常流行於市井間,所以慣常都以最便宜的麻布為書。

竹下齋裏不賣話本,宋雲書盤算著,等回廬江之後可以把小說行業加入日程,做得好也能是個經久不衰的產品方向了。

掌櫃娘子趕緊去給她打包書簡,清秀面容上笑意明媚:“明面上批判話本俗氣的多,但實際上喜歡的人也多,竹簡好看又好存放,買來收藏正好不是?”

說到這個話題,她顯然放開了很多,言行舉止間都很有自己的想法。

“從前我阿耶還覺著會是無用功,但竹簡制的話本賣得很好,他後來才不說我了。”

宋雲書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周遭的環境,跟著她的步子去到櫃臺邊,付了錢,忽而朝她眨了眨眼,笑說:“你寫得很好,肯定不愁賺錢的。”

“你怎麽知道?!”掌櫃娘子驚訝地瞪大了眼睛。

宋雲書狡黠地勾唇:“猜到的。”

竹簡裝進布包,一手交錢一手交貨,宋雲書去接布包,但回過神的掌櫃娘子卻輕輕拉住了她的手指,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她。

“女郎何不留下來坐坐?”

這個時辰點墨軒還是沒什麽客人,宋雲書本以為是客人本來就少,卻發現是掌櫃娘子自己掛上了拒客的門牌,還關上了店鋪的正門。

兩人在偏廳中坐定,掌櫃娘子奉上熱茶和點心,又抱來一堆竹簡放在桌上。

宋雲書佯作感慨:“耽誤了掌櫃娘子迎客,我實在有愧。”

“千金易得,知己難尋。”褪去靦腆模樣的掌櫃娘子也能笑著調侃她,覆說道,“點墨軒今日本沒打算迎客的,你來得太早,我覺得不好拒絕,才單單讓你進來的。”

再具體的理由她不說,宋雲書也就不問。

宋雲書了然點頭:“那我可算得是‘受寵若驚’了。”

掌櫃娘子便笑睨她一眼,將竹簡往她的方向一推,示意她翻看。

宋雲書也就順從地打開了竹簡,不看不知道,一看不得了,每一卷故事或改編或原創都寫得極好,辭藻華麗生動,輕易能品出行文者筆下的靈氣與深厚的功底。

掌櫃娘子姓馮,學名引闌,年二十,是點墨軒老東家獨女,喪夫歸家已有三年。

前段時間馮父在出游時突發重病離世,而馮母早年就死於難產。

他們小門小戶的獨支也沒什麽親戚,點墨軒的擔子自然而然就落在了馮引闌的肩上。

這麽聽下來,宋雲書深深地覺得,馮引闌的人生雖與雲娘幾分相似,但其豐富程度大概能與女扮男裝征戰在外的沈九姑娘有一戰之力。

只是馮引闌平生最愛舞文弄墨,並不善經營交際,難免會在客人面前露怯。

“《踏謠娘新撰》是話本裏賣得最差的了,你既然會喜歡,我就當咱們是志同道合,這些話本你都隨便拿去看好了。”

馮引闌見她看得入神,忍不住得意地翹了翹唇角,跟她反覆強調:“僅此一家,外頭可都是買不著的!”

父親去世前,她深耕寫作多年,這都是她積累下來的存貨。

宋雲書聞言卻訝然地擡眸,微微蹙起了眉:“不可。”

馮引闌被她的拒絕一哽,欲要趕客。

宋雲書被她的喜怒哀樂皆形於色弄得哭笑不得,連忙指著書簡向她解釋:“這些該是你書鋪中最該留下的寶貝,哪裏能隨隨便便送人?”

原創多難得,書簡價值還會隨著時間流逝不斷增加——更重要的是,以馮引闌的寫作水平來看,她的前途不可限量。

作家型選手馮引闌顯然是個最會意氣用事的人。

接手鋪子的時間不長,她還不懂什麽商場上的彎彎繞繞,只是洩氣地撇嘴,像是在與那些書簡置氣:“我賣過的,並沒有什麽人喜歡。”

但這其實很好理解。

點墨軒是小店,客流固定,來光顧的基本都是有點小錢的普通人家,就算買話本也不會喜歡講兒女情長題材的,但馮引闌的受眾顯然該是有錢有閑的富貴女郎。

這種客人卻偏偏不會常來點墨軒購物。

再者,馮引闌筆名的名氣也沒打出去不是?無名氏的水準誰又能保證呢?

“這事兒急不得,”宋雲書一邊安撫她,一邊思忖道,“你想打開銷量得做兩手準備,一則是可以找些說書的、唱曲的將話本演出去,先把名氣打響;二則是書鋪恐怕要大改,用貴重珍稀的產品去引來豪富士族女郎的歡心……”

只是說來簡單,不管是做宣傳還是產品結構改革,都會是一筆不小的投入。

但點墨軒的經濟狀況顯然很難跟上。

宋雲書自己說著說著也覺得可行性不高,略帶歉意地道:“罷了,你聽聽也就過了,做起來實在太困難。”

畢竟目前還能養家糊口,若一旦改革失敗,恐怕直接得面臨倒閉危機。

馮引闌聽得迷迷糊糊,聽不懂但並不妨礙她面露景仰:“你家也是行商的?”

“巧了,”宋雲書啜飲茶水,眉目帶笑,“我也是開書鋪的。”

是我,而非我家。

文字工作者對於這種幾個字字面的不同非常敏感。

馮引闌的眼神更加熱切起來,本就把她當作惺惺相惜的知音,現下更是帶上了一種“同是天涯淪落人”的體諒與關切:“也很累吧?看看你這瘦的!”

宋雲書:“……哈?”

等等,那倒也不是因為這個。

馮引闌覺得,她們才第一次見面,應該保持幾分矜持,所以只是伸手揉著她的臉,滿是憐惜地說著:“可憐見的,你比我還年紀小些呢,就要擔上這樣重的擔子了。”

她力道不大,但猝不及防被當作小孩的宋雲書,還是因為雙頰落進她的手裏而一時半會說不出話來,索性也就放棄了,雙目無神地等待著她放過自己。

別說,宋雲書還真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面。

從來只有她把別人當小孩子管教戲弄的份兒,沒想到風水輪流轉,轉到了自己的身上。

宋雲書決定反思,自己以前的行為有沒有這麽過分。

最後將宋雲書從水深火熱中拯救出來的,不是應該恢覆理智的馮引闌,而是書鋪外傳來的轟轟烈烈的砸門聲,以及仆役們大喊大叫的“開門”聲。

……那一剎那,宋雲書夢回剛穿越來的那一天。

唯一差別是,恢覆理智的馮引闌歉意地叮囑:“忘了正事了,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,或者直接從偏門出去都是使得的。”

她平靜得像是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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